居里生活笔记
撰文 谢祎旻
最新的《2020独居青年生活洞察报告》出炉了:
中国18-35岁的单身人口中, 有将近一半的人是独居状态。 近七成的独居青年都表示想早日告别独居。 这些人大多数在大城市孤身漂泊, 只有床位,没有客厅。 租房平台上,北上广深近20万数据显示: 沪漂人均只能住15.7㎡的房间, 这个数字在广州是14.1㎡, 在北京和深圳更是不足12㎡。
永康路上的上海女性共享公寓
Co-living(共享居住)的生活方式应运而生: 陌生人自建社区,自定规则, 入住之前先互相面试, 客厅和厨房定期举办集体活动,按需参加, 社恐也能一边交好友,一边做自己…… 我们探访了北京和上海几个代表性的空间, 并采访了十几名住客,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。
永康路小洋房的午后
全女性公寓:女性互助,对抗孤独 6个空巢少女合住一栋上海老洋房 25岁的Sharon在搬进共享公寓前是个典型的“空巢青年”。 她来上海一年半,做第一份工作时和两个同事合租,每天一起上下班,回到家后就各自自闭。曾有人提议每周固定个时间一块看综艺,但几周之后就不了了之。“一个要谈恋爱,一个要追星,大家都有自己的安排。”Sharon说。 半年后她换到现在这家青年文化机构工作,为了离公司近,Sharon和一个做话剧的女孩合租一间一室户。
Sharon在愚园路上合租的一室户
室友住原本的卧室,客厅和阳台归Sharon。没有沙发,没有饭桌,厨房小到只能站一个人,有一次她和室友点了份宵夜一起吃,却发现根本没地方落脚,最后只能把食物放书桌上,一人坐椅子,一人坐床边上。“是真的没有空间让人可以有更多的互动。” 疫情后,Sharon开始在家办公,80%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,一天中唯一的社交生活就是室友回房时经过客厅,和她打个招呼。有时在书桌前一坐一天,顾不上开灯,屋内黑漆漆一片,只有电脑屏幕亮着。Sharon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,“就有点行尸走肉”。 就在这个时候,她看到了一家女性共享公寓的招募通知。
陪伴Sharon的猫在阳台前
这是一栋位于永康路的四层别墅,共有六间12到25平米的单人房,底层留出70平米的公区用来办公、聚会和沙龙,顶层有露台,从一楼后门出去是个院子,夏天可以乘凉,冬天可以晒太阳。 招募里写“每月会定期举办Citywalk、小饭桌、探店等活动”,Sharon想象着搬进共享公寓后,和室友们在公区聊天看电视,一起工作,一起吃饭的生活,仿佛现实版的《老友记》,“我太心动了”。 只是房租要占Sharon每月将近一半的工资,那时六间房只剩两间未出租,决定租之前她给远在广州的父母打了通电话,“贵一点我也忍了”,Sharon很快搬了进去。
女性公寓的构造
一边交好友,一边做自己 第一次和室友见面是在饭桌上,6个女孩都是设计或媒体行业,80后到00后都有。 大家相处直来直往,最小的女孩18岁,从小父母离异,高中毕业后就不再读书,只身来到上海,过着每天四处游逛的生活。 80后的姐姐性格直爽,对女孩说“你这样是没有前途的。”另外两个女生见状立马呵斥道:“怎么说话呢?”,一边吆喝大家“喝酒喝酒”。
Sharon和室友在客厅玩桌游
沪漂一年半,Sharon第一次拥有了客厅。沙发在中间,后面是一整排木质书柜,正前方的白色墙壁用来投影。Sharon会和室友在这一起看《乐队的夏天》,为了制造气氛,她们网购了几支绿色的荧光棒。每到周五的晚上,关了灯,举起荧光棒,在客厅里为喜欢的乐队呐喊,跟着音乐蹦迪。 “感觉已经很久没这么high过了。”Sharon说自己和室友们“社畜”指数都很高,能偶尔在家里这么释放一次,内心会好受很多,感觉到“自己也是有生活的”。 女孩们彼此照顾,在小事上惦记着对方。18岁的女孩感情不顺时,姐姐们帮她分析,一起骂“渣男”;发现她喜欢摄影,又在公区为她举办个人摄影展。有人顺嘴提了一句自己喜欢王建国,没过几天,在笑果文化实习的室友就带回来了几张签名照。
Sharon的室友
尝试共享居住这4个月里,Sharon很少感到孤独。一个人在家办公时,她会在6个人的群里诉苦:“今天家里又没人诶。”有人听见,孤独就会很快消解。 饭桌是她们讨论分歧的地方,最近一次聚餐是关于要不要带男人回家,有人观点很激进,认为这既然是女性公寓,男人连门都别想进,做建筑设计的女生觉得女性公寓不是尼姑庵,带工作伙伴进屋是她的自由。最后两人折中:男人可以进屋,但不能发生性关系。 “像不洗碗啊,不倒垃圾啊,客厅很乱啊,猫屎很臭啊,我们都会直接说出来。”Sharon说,“有时情绪上来了言语会很激烈,但最后都会互相说一句 ‘没事,我们表达出来就好了’ ”。
女性公寓里养了3只猫
其实Sharon一开始不习惯这种方式,但Co-living逼着她学会与人沟通。她很在意垃圾分类,但室友们觉得没必要,为了说服室友这么做,Sharon要耐心解释,必要时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“理解之后她们在我面前会好好做,我不在就不知道了”。 久而久之,在工作上她也懂得为自己争取了。忙不过来时会直接和领导说,“再来一个会议我接受不了,能不能往后延?”
Sharon在后院看书
而让Sharon感受最深的一点是,以前和人合租时那种疏离感不见了,她可以放心做自己。 Sharon有鼻炎,一打喷嚏,整栋楼都能听见。合租的时候,她总是特别不好意思,觉得自己吵到人了。但在这间共享公寓里,她的喷嚏却成了室友间的默契。 住在三楼半的女孩每次被她的喷嚏吵醒时,都会在群里说“醒了”。之前她去北京出差了一周,回来之后打喷嚏,有室友感慨,又听到了熟悉的喷嚏声。如果哪天Sharon没打喷嚏,她们就会问,诶你今天怎么不打喷嚏了? Sharon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性格内敛,公司的同事会评价她“内向”和“文静”,但室友们听了都说“信你个鬼”。现在每当别人这么评价她时,Sharon都会对他们说,“你只是没看到我人来疯那一面。” 合租前先面试 男女混住,诞生五对情侣 月亮和Sharon是同龄人,她自认擅长和人相处,是个喜欢追逐新鲜感的女孩。英语专业的她保研失败后,决定去北京试水互联网行业,先后辗转多家公司。 不变的是,她每次住的都是青旅,不仅因为便宜,还因为“有人味儿”。她无法想象“社恐”“宅女”们深居简出的生活,又觉得专门出去Social太刻意,希望日常生活里就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。
月亮初来北京时住的青旅
因此,当她看到北京一家青年空间发起共享居住实验时,几乎没多想就报名了。这家青年空间位于北京高校密集的五道口,以举办人文活动著称,许知远和刘瑜都曾是座上客,笼络了一批关心社会、热爱思考的年轻人。 共享居住实验的房子,是一套有七个房间的大复式,有单人间双人间四人间三种选择,可以同时住二十个人,离月亮的实习公司很近。 更让月亮心动的是,首批住客有面试新室友的机会。住上一家青年公寓时,月亮曾和一个性格不对付的女生闹到绝交的地步,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。如果能事先筛选,和志同道合、彼此欣赏的人生活,一定很有意思。
首批住客在客厅讨论
但刚住进去时,月亮感到失落,“大家也没那么志同道合”。首批住客里只有她一个是女生,其余四个男生都有人文社科背景。他们喜欢聚在一块旁征博引,谈论这场共享居住实验将往何处去,冒出许多学术词汇。 每当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时,月亮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,“我不喜欢big word,共享居住归根结底还是生活。” 好在半个月后,他们开始面试新室友,很快回到了生活的状态。 “打破同温层” 他们确定了面试的三大环节:填问卷,面聊和现住客投票,多数票通过。其中最为关键的面聊,问题五花八门,但万变不离其宗:这个人是否有趣又是否好相处? “比如我们想了解一个人好不好相处,会问他有没有和人合租的经历,和别人相处时有没有发生过矛盾,有矛盾他是怎么处理的。” 月亮这时会特别关注对方回答的细节,如果一个人在回忆过去冲突时面露厌恶,语气用词全在挑他人的毛病,就大致能判定这个人个性不够宽容。
每个住客的技能点
面聊时,他们还会问对方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,或者有哪些有趣的经历。“有人会说自己身无分文去一个陌生城市,坚持了多少天完成了一个目标,自驾游从哪里到哪里,有人就没什么可说的,自己平时就是上班或者上自习。” 月亮尤其欣赏那些敢于跳出社会时钟的人,她觉得读书时代的自己太乖了,住青旅时她遇到过一个30出头的背包客,收入不低,却过着隔一阵就换一个城市的生活。“这种人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活法,没那么焦虑。” 为了保证住客的多元性,他们会拒绝和现住客背景过于类似的人。“有一阵子我们这住了很多程序员,如果又来了一个写代码的,面试时也没有展现出有趣的一面,我们就会投反对票。”
住客在客厅发起的一次分享会
这里的爱情比别处要牢靠 在有趣和好相处之上,他们更看重的是真诚。 月亮记得他们面试过一个金融行业的男生,聊天的氛围很随意,但他总是用一种正儿八经的答题技巧来回应,“故意让自己没有纰漏”。月亮和室友不停追问,但他一直在躲避,最后有人不客气地请他“不要兜圈子”,“但他似乎就是不能把这种状态卸下来”。 没人想和一个时刻带着面具的人生活,这是唯一一个全票否决的。
经过如此一番筛选,月亮评价说七八成住进来的人都是“有趣”“宜人”且“真诚”的。他们性格各异,背景多元,有自由职业者,gap year的学生,知名自媒体的主理人,有人沉默寡言,有人和谁都能做朋友。 他们白天各忙各的,晚上回到家后一起做饭、看电影、打羽毛球,经常桌游到一两点才睡,还有游戏爱好者专门设计了“一夜狼人杀”,宛若一个年轻人的“乌托邦”。
住客们日常一起吃饭
正是这种男女混住,密切相处的模式,让住客中诞生了不少情侣。“光我知道的就有五对。” 月亮也是在这里认识了不久前分手的前男友,“这段感情是这个空间下才会发生的产物”,“一开始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,聊着聊着就在一起了,而且住在一块给了我们很多互动机会。” 其实,两人的价值观和生活理念都南辕北辙。月亮有一种感觉,“一旦搬出去住,就一定会分手。”然而,共享居住的方式,让这段感情维持了两年多。
住客们自发的国标舞夜
“其他几对感情都很稳定,有两对感觉都要结婚了。”月亮说这里擦出的爱情火花比别处的要牢靠,“住在一起可以自然而然地交流,培养感情,而不是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人。” “如何共处真的是一门学问” 乌托邦里也不全是甜蜜,遇到冲突,这群年轻人习惯用规则去解决。 一开始经常有人忘记清洗碗筷,堆在池子里,不仅妨碍下一个人使用,还容易淤积下水道。于是他们开会讨论出几个办法:规定碗筷用完后必须在半小时内清洗,并在厨房安装摄像头,一旦被发现没及时清洗,就要接受处罚。 公共区域如厨房、卫生间和天台是矛盾高发地,他们据此设立了大大小小十几条使用规则,比如:公共区域的个人物品要贴标签,如果没有就视作公用;禁止半夜去天台跳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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